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夜郎
游客

承先生厚意,鄙人读书不多,不过传述旧闻,希望有博雅君子匡谬补缺。

宋以前的庄子研究成果传世甚少,其中保存完整的目前所知只有西晋玄学家郭象的注、初唐大儒陆德明《经典释文》中的《庄子音义》,还有就是初唐道士成玄英的《南华真经注疏》。此书虽名为疏,实则并非严格依注解经,而是用浅显的文字顺述口吻,诠释词义及篇章旨趣,类似现代的“古文翻译”或“轻解”之类,对初读庄子者用处颇大。当年刊刻《古逸丛书》时,黎庶昌称赞此书“称意而谈,有郭象注解之曲畅而不蹈其玄虚,有林希逸《口义》之显明而不至流于鄙俚”,评价甚高。

然而此书命运多舛。我们难以考证此书是否如今本一样依附郭象注解流传,或者本来是自成一书,因为各种书目记载此书的卷数、全名都不相同,今本卷次也久非原貌了。上溯宋刻本,传世只有中土失传,很早就流入日本,现藏于静嘉堂文库的南宋刻残本五卷,属于依附郭注本的通行十卷本系统。宋以后此书几乎无人问津,仅仅被收入了明正统刻本《道藏》中(此本仍附注行,应当属于三十三卷本,即一篇一卷的古本系统,但是分作三十五卷,因为齐物论、大宗师二篇过长,故各分为二,似无甚道理),但道藏是黄冠羽流的珍秘,流通范围极小,所以此书在大众中一直都是失传状态,连乾隆年间编纂《四库全书》都未能著录。

此书在日本却别有一番境遇。首先,此本大概不止有十卷本宋刻流入日本,还别有与道藏同源的更古老的本子流入,所以才会出现这个室町时期(1336----1573)抄本。日本人对于传承汉文化方面多留有古风,即使到了雕版印刷风行的年代仍然喜欢抄写古籍,这种抄本(也有古刻本)的底本源流往往早得惊人,例如此前整理的写本《春秋经传集解》与《古逸丛书》中影刻的单行《论语集解》、《汉书·食货志》等等,都是上溯六朝、隋唐的古写本嫡系,“了不与宋刻相涉”,考证价值非小。因此,想要整理研读庄子,是绕不开此本的。

此本为线装,乌丝栏细行格,半叶八行十九字,小字双行同,有朱笔句读、墨笔日式训点,行楷,字体硬挺随意,撇捺如刀斩,且多俗字简体,有唐写卷子风味。分卷为三十三,合于古本,亦是海内罕见。

此后,日本万治四年(1661)又有一坊刻本,而古逸丛书本就是黎庶昌与杨守敬据宋刻残本、坊刻本、道藏本(可疑,藏本文字质量颇高,且日本难以见到中国所刻道藏,恐怕是虚言)互相校补,依照宋本字体板式刻成的(当时宫内厅是皇家藏书之地,外人难得入见,故此抄本二人未见到),可惜其未能尊重底本,校勘失当随意且不出校勘记,又是百衲成一,勉强成书,所以讹误甚多,不尽人意(蒋门马先生有详细考证)。但古逸丛书本雕刻精美,又是成玄英疏第一次重现中土,所以很快被学者奉为权威,深信不疑,影响了百年来的庄子整理研究:清末以来集大成的《庄子集释》、《庄子集解》等都以之为底本或主校本,以致今日流传的庄子仍多以古逸丛书本为宗,尤其是中华书局点校本《庄子集释》的权威地位至今未变,沿袭讹谬而不知。正本清源之首在于搜集完备的版本,所以这个完备可靠,且鲜为人知的古抄本是重新整理庄子注疏的重中之重。

又及,日本收藏的许多古籍都是中国久已失传或是急需却难以见到的,希望先生以后在这方面保持关注,则学林幸甚,学人幸甚!